孕育生命是件伟大的事,每个人都晓得母亲怀胎十个月的艰辛,以及分娩所承受的阵痛。
必须承认,作为男性观众看完这样的电影,评论说得再多都不会有太大说服力。
所以强烈建议,希望即为人母、新婚夫妇以及所有适龄男性、女性都该认真去看看这部电影。
《女人的碎片》
PiecesofaWoman
一般电影或电视剧对于女性生产的拍摄都很公式化:在一至两分钟内,孕妇捧着肚子喊痛,有人发现并协助她。
接着,镜头一转,她在病床上嚎叫几声,之后,她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
婴儿出生了
它像一个不值得大写特写的画面,多以晃动或尖叫的形式表达,轻快地带过。
作用只是推进故事剧情发展,以最短的时间交代给观众“生下了孩子”的剧情。
25分钟的一镜直落镜头
但《女人的碎片》不同,它花了25分钟去描绘分娩这个神圣的过程。
整段25分钟左右的画面呈现了各种情绪——夫妻间的爱意、期待中的兴奋与不安、等待的焦躁、方寸大乱的惶恐、失去的绝望等。
真实得让我们仿佛亲临现场,见证了女性生产过程中各式规律或不规律的、锐利或深沉的痛,混杂着兴奋、期待、惊慌、焦虑的等待。
亲吻紧靠丈夫时的极致爱与幸福,助产士温柔稳定的安抚引导。
接着是痛到面目扭曲的呻吟尖叫,用尽浑身力气地持续推挤。
以及终于听到女儿的第一声哭泣,将她抱入怀中那难以置信的激动狂喜。
这段过程采用一镜直落的模式。
也用了适量的手摇镜头配以其他追随人物移动的镜头,制造出自然的真实感。
而镜头与人物的距离亦恰到好处,没有过分冷淡的远距,亦没有太个人化的近距。
这是一个非常澎湃的序言,观众亦随即被卷入这个哀伤的漩涡中。
从母亲临盆前的恐惧到生产,再到出现意外,完全没有剪接,让观众能同步经历女主角从喜到悲的过程,场面极为震撼。
电影大胆地以悲剧开头,花了不少心思和篇幅去凝造“预产期望”这一氛围。
包括助产士的语言安慰、测心率、水浴、以及临盆时母亲身体的变化……
让观众也不禁代入戏中母亲的紧张心情,对于即将降临的新生命充满期待。
然而,25分钟过后,反转高潮就出现了。
女婴被诞下后,全身变成紫蓝色、冰冷不已。
助产士试图为她进行急救,可惜女婴最终夭折。
小产母亲如何走出哀痛
一对满心期待孩子诞生的准爸妈,在迎接生命时所怀抱的喜悦及感动随着逐渐微弱的婴儿哭啼化为乌有。
只留下一片静寂,还有内心破碎的观众们。
没错,《女人的碎片》是讲述小产母亲如何走出哀痛的过程。
光看这个设定,便令人预期会是大洒狗血的肥皂剧,好让饰演女主角玛莎的凡妮莎·柯比尽情大晒演技。
但编导没有采取这种剧力万钧但也老生常谈的方向。
故事以线性发展下去,深入玛莎本身及其周遭的家人如何处理悲伤。
一如英文片名,他选择撷取玛莎小产后一些生活化的片段。
如产后复工发现座位被他人取代,在超市偶遇母亲的八卦朋友,两夫妻在小产阴霾下的不和谐性生活等。
由夫妻在家待产的温馨暖色在痛失女儿后极速转至冷冽,好似窗外冰雪降下的大地,随着春天到来化雪成绿地。
喜事变白事,由迎接孩子降临到突然痛失宝宝,玛莎弄不清思絮与情绪。
孩子是母亲的一部分,骨肉相连。
感情在第一天已在肚子内开始建立,这种感受很难用言语表达。
箇中复杂的心理,相比起一般哀悼的情绪,这是另一层次。
肖恩说:外在的振动源与内在的频率一致竟会产生共振,有时共振效应会大到足以震垮一座桥。
这份突如其来的“共振”迎向了玛莎这一家人,失去了刚出生的女儿如同震垮的那座桥,夫妻间的关系也随之崩毁。
一个渴望铭记女儿,另一个则希望抹除一切。
两人心里满是悲伤与无奈,连争执的力气都尽失了。
那座大桥任凭时间的河水冲刷,如同片中穿插着肖恩正在兴建的大桥,缓慢地盖起,等待着连接的那一刻。
小产后一周,镜头下的这位女性,没有流泪,也没有说出伤心的话。
甚至没有一点哀伤的表情。
在回到工作的第一天,她穿着鲜红色大衣,涂了粉艳唇膏,带来很强的反差冲击,也更显她脸色苍白。
甚至穿着纸尿裤上班。
电影拍她工作、逛商场、去超市买菜……她都没有表露出任何难过的表情。
下班后,去夜店,遇上男人挑逗来者不拒,却又突然恢复理性。
她用理性,对抗痛楚。
这种痛楚明明只有玛莎自己才明白,偏偏世人都乐于参与分享。
生活看似正常的背后,是无以名状的痛苦。
婴儿死后,所要面对的事情更是令人难以承受。
“助产士害死婴儿”的新闻满天飞,婴儿需要被解剖,才能得知父母有没有吸毒、酗酒,才能理清是谁的责任。
大家总是用自以为“为你好”的态度来处理后续,却很少有人能真正去贴近妈妈的痛苦。
所以玛莎选择沉默,且冷静地面对这场噩耗。
没有溃堤的泪水,也没有充满憎恨的怨言,就连暴躁、狂怒等极端情绪也未曾全然流露出来。
但隐约可以从她的神情、话语中看见内心的阴郁及难以言喻的苦衷。
通过几个角色体现这种悲痛
电影亦透过几个角色说明每个人都有自己走出悲痛的步伐。
玛莎很爱她丈夫,一直需要丈夫给她一吻去作为精神力量。
二人的恩爱难舍是如此的真实,因为小产事件,夫妻感情蒙受严重创伤。
然而因为不理解问题,彼此逃避着对方,渐行渐远。
戒掉酒瘾的丈夫选择了饮酒和吸毒,又尝试用暴烈的性,去拉近自己与玛莎的距离,最后甚至搭上了另一个女人。
或许这是可避免的,观众看得心痛又欷歔。
潜伏社会的道德纷纷责难助产士,指她是害死女婴的元凶。
迎接新生变成对簿公堂,当中最悲哀最难受的,始终只有玛莎自己。
玛莎的母亲与丈夫坚持要控告接生的助产士
但玛莎只想为女儿短暂的生命留下最美的回忆。
玛莎的事件愈闹愈大,变成了城中热话。
她一边得面对法律问题,意见不合更令她与身边人的关系渐行渐远。
事后,丈夫肖恩尝试接触她的内心,多次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说?”
她一直说没有。
语言是大多数人通向世界的方法,但她把这扇窗都关掉,将自己与世界的连接切断。
她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表达她的悲伤。
她没法将悲伤展露出来,没法将其视作一种感知上的心情,导致她不懂如何用语言把它说出来。
这种无法把悲伤排出的情况,使她把悲伤彻底地内化,吸收进脾胃里,当作自己的一部分。
每当她进入办公室、或家庭聚会的场所,她的同事和家人很自然会凝视着她。
这种出于关心慰问的眼神,却使她承受了极大压力。
仿佛人们也在等她开口、等她抽泣起来、讲述她有多难过一样。
而当她没法满足他人的这些欲望时,她反而成为了一个“无情”的人。
然而,真正的悲伤是展露不出来的。
不是说一个人大哭了几十分钟,就代表她的伤心程度较高。
也不是说一个人没有表情,就代表她不难过。
如何定义一个人已全然从哀痛中痊愈过来?又或者,我们应否迫使一个人忘记伤痛?
疗伤这回事,很吊诡。
你大哭大闹,别人会觉得你沉溺伤痛。
你若无其事,又有人质疑你怎么不痛不痒,然后又深怕你郁结在心中。
《女人的碎片》就是在说这件事。
电影将失去、接受、看化、坦然这些过程刻画出来,算是治愈系的一场旅途。
喜欢电影的坦然,没有刻意美化任何人的想法。
并没有给他们冠冕堂皇的借口,只选择自然地渲染失去孩子的过程及往后还未适应的脆弱心灵。
它在探讨女性小产后所面对的悲痛之余,也隐晦地提到女性身体自主的议题。
玛莎真正的痛楚,不在于小产,而是她在纠结如何好好表达或面对伤痛。
她痛心欲绝,所以当墓碑的字刻错了,她会气急败坏;
但她也渴望豁然面对,所以她选择把孩子的遗体捐作科学研究用途。
但她更恼怒的,是别人怎样为她疗伤的步伐妄下判断,闲言碎语不断。
往事挥之不去,如今仍在疗伤过程中,因此造成她极力保护女儿名誉的个性。
还有玛莎母亲的事后态度,那些控制欲极强的行径,其实缘于她身在集中营时她和母亲的经历。
她是个很传统的人,觉得女婴不应该被捐作医学研究,又把她小产的事告诉她的朋友。
一次家庭聚会中,女人跟她的母亲吵起来:
“你想使我合符他人的意见,你想安排我!但谁介意他人怎样想?这是与我有关,与我的身体有关的事情。”
其实电影上架不久,被归类为女权题材。
但当中父权社会的代表,却是一个支撑起家族的长者女性。
这很巧妙地暗示推崇父权的人,未必一定是男性,而男性也不一定是父权主义。
影片后半段的高潮
或许有着匈牙利电影般的沉重与缓慢的步调。
电影某时会有种迷蒙的感觉,像是在迷雾当中,不是沉闷,而是迷离,像梦一样。
影片后半段,交代了丈夫出轨、决定搬到另一个地方生活,就没有再交代过夫妻的关系。
然而,导演并非想为女人营造惨情、被抛弃的印象。
夫妻关系究竟如何,也不是影片的重点。
最重要的,是她本身怎样去处理悲伤,以及与出场了不足几分钟就不再出现的玛莎,她们的母女关系究竟要怎么改善。
苹果的香气使玛莎想起夭折孩子的气味。
尽管无法挽救小小的生命,甚至想要尽可能忘却失去他的痛楚以摆脱萦绕不去的忧郁与伤悲。
但仍将无尽的思念与慈爱寄托在“苹果”上。
她不自觉走进超市挑选苹果,遗留在流理台上的果核却舍不得丢弃,把苹果籽一颗一颗小心保留在冰箱里……
她无限眷恋地把苹果籽放在手指上把玩,仿佛留住了苹果的味道,就像延续了孩子的生命一般。
恍若这一切都足以延续孩子的生命,也使她能从中得到一点慰藉。
“苹果”不仅象征着对孩子的怀念,更象征着走出阴影、重新开始的希望。
全片的命题即是妹夫所言的——时间能治愈伤痛。
玛莎自从痛失孩子后,便对一切抱持着绝望。
看着别人的小孩开心地打闹着、同事流露的同情神情,以及对助产士的刑事审判,都是在她不容易快结痂的伤口上洒盐。
她也渐渐不敢相信自己有能力再产下一个孩子。
直到再度重温迎接诞辰的喜悦,才使她理解到那短暂的幸福美好。
且更是了解到这无缘的小生命为她的人生带来多少变化。
或许她曾经困在自责与悲苦中,种子冒出的新芽亦如寒冬过后所渗出的和煦暖阳,充满着惊喜,也怀抱着希望。
到头来,玛莎最渴求的,也不过是能够做点什么,不要让她的人生毫无用武之地。
她希望曾有过短暂生命的女儿能够承载着某种意义,而非只是法庭中被提起的名字、也不仅仅是墓碑上被刻出的文字。
作为一位曾短暂成为母亲的女人,她想要去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从此摆脱母亲、丈夫、社会施加的巨大阴霾。
所以当玛莎站立在法庭面对众人,说出一段独立自主的女性宣言。
她并非故意伤害我的女儿,她那晚只想帮忙生下宝宝,我不认为是你的错。抚恤金并不能弥补什么,这也不是她短暂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玛莎最后从法庭上真实的思考面对生命失落的过程,虽然短暂成为母亲,最后仍选择原谅助产士。
因为她知道一切意外造成的是自己当时的坚持,而非助产士的失责。
原谅别人,就是解脱自己。
她去了一趟照相馆,把她生孩子时,丈夫为她拍的照片冲洗出来。
相片里,玛莎温柔地怀抱着女婴,而父亲是缺席的。
真正地走出哀痛,也许不是要强迫自己做些什么或不做些什么。
而是慢慢捡起散落一地的碎片。
每块碎片,都是与众不同,你时而可以闹情绪,你时而可以学习笑面迎人。
人的情感终究复杂,不是一种对策便能对症下药,千千万万种疗伤方法,才能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图画。
所以电影最后一幕,盛夏的阳光映照着茂密高耸的大树,树上结满色彩鲜艳且饱满的果实。
孩子伸出短小的手臂,摘下一颗新鲜的苹果,品尝着多汁且甘甜的香气。
重生的女孩儿攀爬在上,共振的余波得到了止息。
这或许就是活着的最好滋味,是缝补破碎之心后所拥有的爱与幸福美满,也是绝望之中的光明与奇迹。
当然,影片并不全是阴霾笼罩。
玛莎与她的母亲从每次见面就吵架的关系,到理解彼此“成为母亲”之后的处境。
女主凡妮莎的影后级演绎
能如此真实还原生产的过程与痛失骨肉的苦楚以及走出阴霾的光辉,全因这是导演与编剧的亲身经历所致。
执导此片的匈牙利导演凯内尔·穆德卢佐,而编写剧本的正是其妻子卡塔·韦伯。
二人曾有过爱情结晶,可惜孩子出生前便夭折了,韦伯遂将自己流产的感受,结合匈牙利助产士谢拉芭被控入狱的故事,撰写成《女人的碎片》。
从痛失孩子的母亲角度出发,抒发这世界上很多的悲哀。
疫情之下北美各大影展如非延期就是停办,唯独威尼斯影展可以成功举办。
“白寡妇”凡妮莎·柯比就成了这个时势下的威尼斯影后,成为一时佳话。
以女人作戏名,可见女主角是焦点所在。
凡妮莎·柯比气质独特,高雅中流露丝丝反叛感,演活了《皇冠》电视剧里让英女王疼爱又激心的妹妹玛嘉烈公主,来到《碟中谍》则化身高贵冷傲的白寡妇。
事实上,她从未生育过。
这次为掌握产妇分娩的痛楚,拿捏新生儿在怀中离世时的悲痛情绪,从未生产过的她花了不少功夫钻研,甚至走进产房里亲自观察。
原来一切源自凡妮莎一个疯狂的想法。
与不少痛失孩子的母亲详谈后,她渐渐有了一份使命感。
她很想将这些心碎女人的故事,透过自己的演绎,令观众感受共鸣。
但既然电影的重头戏由分娩开始,产子的过程要求自然更高。
所以凡妮莎留在产房内整整六个小时,见证小生命的诞生,亦揣摩到产妇肉体上的痛苦与精神上的疲累,难怪演绎能入木三分。
她大部分时间也是以迷离状况去呈现那种痛。
她的双手是放松的,然而表情是疼痛的。
浴缸中压抑腹中阵痛的吼叫声,走在大街上强忍悲伤听闻孩童的嘻笑声,或是法庭上落泪而后的一抹微笑……
那份自然而来的空洞与失落,那种憔悴与无望,简直可以直撼观众心坎。
这种强烈对比令人感到她徘徊在痛与迷的边缘,已分不清她是迷了还是痛过了头。
这是个“晒演技”的悲情题材,全赖她痛入心扉的演绎,而她也的确也成了全场亮点。
勤奋“备课”加上积极态度,为凡妮莎赢来影后殊荣,是对其精湛演技的一个肯定。
她绝对值得我们给予最激情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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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本文特邀作者/Ms.Lee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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