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时光编辑部的
伦敦桥我们从电影里来,再回电影里去。总有人说,张爱玲的小说不好翻拍。
导演许鞍华就一次次用自己稍显“失败”的经历证明,的确如此。
从最早的《倾城之恋》,到如今被吐槽成《第一炉钢》的《第一炉香》,许鞍华翻拍张爱玲,说来说去,总存在两点问题:
一在选角上摔跟头,二抓不准原作的氛围意蕴。
再努力的许鞍华,或许也注定拍不好张爱玲。
而在一众华语片大导演中,对着张爱玲传世之作搓手欲试的,又不在少数。
谁才是翻拍张爱玲的最佳人选?今天想来,聊出答案。
01
许鞍华:改编最多,失败最多
由于深受代理张爱玲作品版权的宋淇夫妇信任,再加上少有成名的女性导演身份。
许鞍华成为改编张爱玲作品最多的导演。
先后三部电影《倾城之恋》《半生缘》《第一炉香》,以及一部舞台剧《金锁记》。
《倾城之恋》当年既不卖座也不叫好,影迷尚能接受的《半生缘》被林奕华直指“侮辱”原作,《第一炉香》还没上映,已经不受待见。
张爱玲似乎成了许鞍华导演生涯里,一座始终翻越不过的高山。
从小爱读张氏小说的许鞍华,是个不折不扣的张迷,最初也只心心念念翻拍《半生缘》。
她在《许鞍华说许鞍华》中写,《半生缘》是最适合自己拿来拍的。
“因为它比较朴素,不用靠一些很玄妙的视觉或者画面来表现效果,而是在人物关系上体现,我想会比较容易拍。”
这恰是她拍不好的证明。
即便《半生缘》风格大改,张爱玲文字里的“玄妙”,人性里的幽深,依旧关键,她只看到故事中便于截取的角色和情节。
许鞍华喜欢却不懂张爱玲。
她没把自己变成一个张学家,反而有时言论像个“张黑”,比如她评《倾城之恋》,就是“一个城市倾覆,成全一对狗男女”。
她承认张爱玲太难拍,自己完全理解不对白流苏和范柳原的心理动机,最后《倾城之恋》出街,变成“勇敢而大胆的失败”。
结尾不好拍,直接放弃,上字幕
至于好不容易拍上的《半生缘》,选角难得没出错,却终究有形无神。
曾经也想翻拍本作的导演田壮壮,觉得呈现它的最好形式是电视剧。
毕竟几位主角的情感变化和经历,太过复杂和曲折,容易拍出狗血奇情。
许鞍华按自己的理解,删繁就简地拍完,电影后半段情节仓皇急促,如同走过场。
以至于结尾那句经典的“世钧,我们回不去了”,也品不出几分世随时移的苍凉。
许鞍华翻拍张爱玲,在镜头语言上更显苍白,不够美,也不够精致。
如果张爱玲的小说就像她那句“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那许鞍华直接大喇的性格,平实朴素的影像风格,就像一把“日常实用却质地粗硬的梳子”。
这梳子往上一梳,吓走了虱子,也刷糙了袍子,自然没了个味道。
02
杨德昌:越想拍,越遗憾
许鞍华的《倾城之恋》固然失败,倒也促成一阵改编张爱玲小说的电影热。
其中,就有一位日后成名的大导演,彼时拍戏不久的杨德昌。
他先是想拍《红玫瑰与白玫瑰》,女主角定下林青霞。
结果筹备良久,片方又要等因《红高粱》声名大噪的巩俐,出演另一位女主角。
林青霞不愿继续等下去,最后只能作罢。
结果两人还是在《天山童姥》里牵手合作
后来拍完自己的正式处女作《恐怖份子》,杨德昌又开始着手准备张爱玲的《色戒》。
当时已支付改编版权的定金,详细的故事大纲也出来了。
片名改为一看就会卖座的《暗杀》,规模甚至比李安拍的《色,戒》还大。
区别于李安版,杨德昌更想拍那个年代大上海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并且做了不少开拍前的案头工作。
女主角王佳芝,依旧属意林青霞,男主角易先生,则邀请民国时期走红的上海男演员雷震。
据说,也找过张曼玉。
双方约好台湾碰面,结果曼玉那边又想调整下档期,惹得暴脾气的杨德昌不甚愉快,直接表示不必再见。
更可惜的是,根据香港著名影评人、编剧舒琪的回忆文章可知,由于剧本改编难度过大,再加上投资问题,最终导致项目流产。
《色戒》薄薄数十页的短篇,等到李安拿来改编的时候,也把人折磨够呛,拍完直接大病一场。
捡回一条“命”的杨导,没拍成这部《暗杀》,则一转头拍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很难讲,一切是不是电影之神的暗中操纵,《牯岭街》才是最适合杨德昌的表达。
他和李安,无意去还原张爱玲的文字,只是想借下壳子,去拍一些别的东西。
03
侯孝贤:张爱玲都被拍坏了
如果侯导足够胆大,他或许才是拍《第一炉香》的第一导演。
在香港的一次讲座上,侯孝贤爆料徐枫曾经找他拍《第一炉香》。
他听了直接说对不起,我拍不出。
给的理由,也挺有说服力,“那个绕来绕去,那个幽微,对我来讲太难了。而且一定是讲上海话,一定是上海那个年代的氛围,这是非常非常难的。”
侯孝贤并非不敢碰张爱玲,他的经典之作《海上花》,正来自张爱玲翻译的吴语小说。
可“难”也是真的。
为拍好《海上花》,侯孝贤请小说家阿城担任美术指导,任他牵着整个剧组,南京上海地跑,翻淘旧时古董家具。
全片又以39个长镜头,小规模地游走在长三公寓这个脂粉楼内,生怕露了不对味的马脚。
终是复原出小说里,老上海素朴灰疏的生活况味。
要再挑战直接翻拍张爱玲,相信执着的侯导,可能真会上天入地去寻找各种“霉绿斑斓的铜香炉”。
只为复刻她笔下带出的那些生活痕迹。
所以侯孝贤想都不敢想,要费上很大力气,而且“光找演员就找死了。”
还说只有电视人,敢大胆拍张爱玲,同时也把张爱玲拍坏了。
在他心中,只有一位导演有能力拍好。
那人,是王家卫。
04
王家卫:《花样年华》就是我的《半生缘》
侯孝贤站王家卫的理由,很简单:
他长在上海又迁去香港的出生背景,让他有能力呈现张爱玲小说里的那种“上海风华”。
而也有说法,王家卫的电影,分明是张爱玲的小说变体。
学者冯睎干写他俩,“七分直白,二分煽情,一分睿智,永远计算精密,确保你即使情节人物都忘光后,至少还能打包一批金句。”
不光作品里的台词,宛如师出同门,能作情感互通。
单以《花样年华》的一张剧照,张迷就能脑补出《倾城之恋》里浅水湾饭店附近的那堵墙。
范柳原曾对白流苏说,这墙让他想起了天荒地老。
“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梁朝伟出演风流倜傥的浪子范柳原,张曼玉不用换下苏丽珍的旗袍,学着低头,也能自带白流苏娇滴滴的风情。
王家卫和张爱玲,有一段属于他们的故事。
坊间一度流传着,一封张爱玲给王家卫的回信。
内容如下:
家卫先生:很高兴您对《半生缘》拍片有兴趣。久病一直收到信就只拆看账单与少数急件,所以您的信也跟其他朋友的信一起未启封收了起来。又因对一切机器都奇笨,不会操作放映器,收到录像带,误以为是热心的读者寄给我共欣赏的,也只好收了起来,等以后碰上有机会再看。以致躭搁了这些时都未作覆,实在抱歉到极点。病中无法观赏您的作品,非常遗憾。现在重托了皇冠代斟酌作决定,请迳与皇冠接洽,免再延搁。前信乞约略再写一份给我作参考。匆此即颂,大安。张爱玲七月五日,一九九五
张爱玲手稿
以信的内容推测,起因该是王家卫想拍《半生缘》,给张爱玲寄了自己作品的录影带。
张爱玲没来得及看,不过后来考证出,她另写信问过宋淇夫妇,可否听过王家卫导演的姓名。
只是,张爱玲在写完回信的两个月后,便撒手离世,想必最终也没有寄出。
看似一场天作之合,遗憾了之。
然而回信被公开后,记者追问王家卫,王家卫却说自己并没给张爱玲写过信。
巧合之下,发现信的学者又和一位老导演,聊起这事,才弄明白前后缘由。
当年,其实是这位老导演托王家卫给张爱玲写信。
老导演是王家卫的师父,今年已有72岁的谭家明,当事人足等了大半辈子,才等来回音。
谭家明执导,王家卫编剧的《最后胜利》
王家卫呢,受访时说过自己也很喜欢《半生缘》,要拍出张爱玲小说的精神气质,只能多拍“神”,不要拍“形”。
显然他会是她的知音。
但又觉得拍不了,有难度。
在王家卫看来,他的《半生缘》已经有了。
“《东邪西毒》就是金庸版《半生缘》,《花样年华》就是王家卫版《半生缘》。”
聪明的导演,往往选择三流的小说去改编,因为空间大、自由度高。
在改编张爱玲小说的各版背后故事中,敬佩许鞍华的勇气,也惋惜王家卫的未能成行。
只是,张爱玲想在大银幕上“回魂”,恐怕仍要再等一等。
参考文章及书籍:
[1]《人间半生缘
张爱玲写给王家卫的信》作者:冯晞干
[2]《许鞍华说许鞍华》
[3]《再见杨德昌:台湾电影人访谈纪事》
[4]《恋恋风尘:侯孝贤谈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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