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5月,韩国导演罗泓轸拍了《哭声》,该片一上映马上获得影迷热烈回响。主要是罗泓轸作品有口皆碑,曾在年改编韩国社会案件柳永哲连锁杀人事件,拍摄出脍炙人口的《追击者》,此片后来也获得「韩国电影界奥斯卡」大钟奖的肯定。
六年过后,被誉为罗泓轸巅峰作的《哭声》,也不负大家期待。
《哭声》曾荣获第53届韩国百想艺术大赏最佳影片、第37届韩国青龙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第36届影评奖影评十佳电影等。
《哭声》在剧情安排以及画面剪接上费尽苦心,不仅情节发展极度紧凑,气氛的营造与结局的巧妙设计带给观众相当强烈的精神压力,令人从头到尾瞪大眼睛全神贯注的尝试归纳出自己心里的答案。
其实,要想分析国产恐怖片和韩国恐怖片的差距在哪,这句话本身就颇受争议的。众口难调,在这里,只是从几个角度浅显的剖析《哭声》究竟好在哪!
想了想,真的很难把《哭声》简单地归类为是恐怖虚构或是真实电影。
因为影片内出现了诸如活尸、梦魇、倾盆大雨扑撞车窗飞蛾、血腥杀人方式等魔幻情节之外,也穿插了许多真实场面,如有护照的外地人日本老头,拍摄场景位于谷城东侧三大神山的智异山内、日本神道教的神器摆设、现代智能手机、韩国警察服装......
甚至是许多影迷最感兴趣的宗教韩国萨满文化仪式等。
《哭声》不断操弄观众对因果关系的认知,造成极大悬疑感。
人在缺乏资讯又遭逢可怕事件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该怎么判断?如何保护家人?观众与钟久都在思考着。《哭声》里的每件事,每个线索,都可以有完全相反的解读,无法妄加臆测。
例如拍照,是救人还是害人?例如听到关于日本人的可怕传言时,直觉认为是真是假?
两个人同时在不同地点作法,他们是正在互相攻击,还是各有不同目的?
树林里日本人与白衣女都在跑,但到底是谁在追谁?有着火红眼睛却又引用圣经、有圣痕的这人到底是善人还是恶魔?罗泓轸接受访问时,曾表示本片结局应该由观众自己解读,他没有一定的答案。
所以这是《哭声》最精彩之处。
偏偏导演刻意混淆误导、似真似假的怪力乱神,随着故事发展让我们不停推翻之前的臆测,再穿插诡谲阴森、血腥骇人的画面,都将观众毫无招架之力的被吸进去这真假虚实、扑朔迷离的深渊之中。
完美布局的上乘之作当之无愧,画面结束的刹那会难以忍耐上网搜寻结局讨论的冲动,有些类似《隔离岛》结尾的手法安排。
电影涉及相当多的人性与信仰的探讨,也影射了许多《圣经》的故事。
的确,《哭声》寓含宗教象征意味浓厚。
从电影一开头就引用《新约路加福音》第24章37-39节可见端倪。引用之经文乃耶稣复活后,为了向门徒证明自己重生,对众人说:
“他们却惊慌害怕,以为所看见的是魂。耶稣说:你们为什么愁烦?为什么心里起疑念呢?你们看我的手,我的脚,就知道实在是我了。摸我看看!魂无骨无肉,你们看,我是有的。”
但明显可见的是,基督宗教的戏份并不太大,连对村内村民遭遇到的许许多多怪事、惨案,以「无能为力」的姿态出现,甚至透过日语与日本老头沟通,信仰基督宗教的神父助理扮演者“探索者”的角色。
也就是由神父助理,为我们窥探着人性背后的隐秘。
关于《哭声》宗教意涵,罗泓轸导演在接受记者访谈,也坦承自己拍摄此剧前,也大量地钻研过宗教题材,在片中以巫师日光、外地人日本老头和神父助理三角色,分别对应韩国萨满教,日本的神道教,和基督宗教(天主教)三种宗教。
除了基督宗教之外,最受影迷注目的,莫过于剧内出现为主角女孩趋邪的萨满教。
「萨满」一词,起源于满语或鄂温克族(通古斯族)语,为「智者」、「晓彻」之意。主因是萨满教义认为,天地万物之生灵都有与之沟通的可能,人们通过自己的修行与萨满仪式,成为「智者」就能够与它们沟通,进而达到问卜、医疗、趋邪等效用。
这一点,我们在影片中看到以绽放在案发现场死者家中屋檐上的类似人头骨骷髅状的果实(蒴果),以及巫师日光要替小女孩趋邪对象之一,是要去除梦境中的恶鬼等情节来呼应之。
拍摄场景选择为深山,也并非是偶然的。
一开场的全山景空境,除了呈现出谷城特有的山多云绕之地景特色外,也有人说欲唤醒韩国国民,谷城是在日本殖民朝鲜时,居民受到日本军迫害的史实,如同日本老头在影片内对谷城村民们所做的一切。
同时此深山地点,也是年崔岷植主演,描述捕猎高手对抗日本军,捕捉朝鲜最后一只山神老虎的电影《大虎》拍摄之场景。
但是第一个山全景镜头之后,紧接着便是日本老头钓鱼、村内接连发生惨案等情节。第二次明显的全山景空境,发生在巫师日光开车来到谷城的路上。看似正义之士要来驱除恶魔,但日光的出现,只是与日本老头暗通款曲罢了。更别提之后,钟九与兄弟们搏斗死尸,追捕日本老头等,全是发生在深山之内。
换句话说,山是一个竞技的场域,正与邪,善与恶在其中搏斗。
反讽的是,「山」本身对韩国人来说,具有很崇高地位。
不论是建国神话的《檀君建国》,描述天神桓因儿子桓雄,对人界产生了兴趣,进而与部下三千人一起降临人间,而选择的地方就是「太伯山」的神檀树下;
或是三大神山的金刚山,也有仙女与樵夫爱情故事传说;
更别提韩国国歌《爱国歌》,也把长白山的故事写了进去。故先不论前述几个在《哭声》出现全山景空境之后的剧情发展,罗泓轸导演在拍摄山全景空境时,特别呈现出空灵的一面。
在这样的神山内,才能拍摄出以失落「伪」萨满、日本「鬼」子,与作为「探索者」无能为力的基督宗教,三者交错,甚至以悲剧收场的《哭声》。
所以在这里不禁发问,在导演罗泓轸眼中,这世界上还有神圣之物吗?
如同隐晦的《哭声》片名一般,传出哭声的是谁?是无名女?还是在世俗内,已无神圣之物的人类呢?
也许在看完电影之后我们还是不得而知!
就在其中一桩手刃血亲又引发大火的惨案里,一位从未谋面的年轻的女孩对着钟久丢了一整天的石头,之后说出了一连串似乎自己目睹了整起命案过程的话,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之后的剧情发展暗示自己的清白与立场。
导演此处的暗喻来自《约翰福音》第八章:“他们还是不住地问他,耶稣就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巫师的作法是在帮助日本人入侵秀珍的体内,而日本人作法则是针对一个早已死在别处车内的另一个被害人,却意外被这个村庄的守护者,也就是之前丢石头的无名女鬼给阻挠而导至元气大伤。
三声鸡鸣,则引用《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彼得背叛耶稣承诺的故事,来暗指钟久不愿相信女鬼的说词而导致悲剧收场。
其实《哭声》除了超烧脑的剧情,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影片内所出现的——亦正亦邪的日本「鬼」子形象。
今日为地球村时代,各国人民交流频繁,但只要一跟韩国国民提到国仇是谁,十之八九都会回答是“日本”。
从历史角度看来,韩国人迄今仍未忘怀日本人对他们所造成的国耻。
那么,我们对于这一部介于虚幻(活死尸、梦境等)与真实(萨满文化、谷城地名等)的《哭声》坏人角色的国籍设定,并非设定为中国人、北韩人或者是台湾人,而是设定成日本人,也就不感到惊讶了。
因为,罗泓轸导演是位土生土长的韩国人。
尽管这一位外地人面对钟九质疑,秀出褐红色拟真日本国护照,但也不被人信任,从头到尾没有听他讲过一句韩语,他的辩词全是透过一位短暂住过日本的神父助理协同「翻译」。
基督信徒在这里,作为「探索者」的角色出现,试验着对方的话是否可与我们沟通,是否可信?这就像影片内作为探索者基督宗教的神父助理一般,在窥探着一位不要说是讲全罗道方言了,恐怕连一句标准韩语都说不出口的老头。
他根本就不具被当地村民们视为本地人的基本条件。
日本老头因语言不通,被当作外人,即使有人可以协助口译,但他所言之话也无法通过「试验」被人信任。
尽管最后一幕,神父助理与日本老头以流利的日文对谈,但又如何呢?因为日本老头自己也坦承“他已经被视为恶魔了”,说什么也没人相信了。语言文化的试验,透过基督信徒,在这里又出现一次。
外表、住处、言说皆被丑化之后,更别提造成村内一桩桩悲剧主因之日本老头所信仰的神道教了。换句话说,日本人信仰的神道教是不吉祥、邪恶的,日本人所信仰的宗教,是邪教代言人,恶魔的化身。
但令我吃惊的是,在韩国电影领域掌握强力发言权的罗泓轸导演,却是极度丑化出现在《哭声》内的日本人形象,甚至「妖魔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电影片长约两个半小时,外地人日本「鬼」子可说是从第一幕贯穿到最后一幕,甚至戏份还超过为拯救女儿的主角警察钟九。
如果我们依造片内罗泓轸导演对于这一位上了年纪、外地人日本老头的形容,可看到角色一开始就被设定成很肮脏的形象,如片头他在钓鱼时,拉扯蠕动蚯蚓的污秽双手、污垢长指甲、在深山内趴着生吃猎物鹿肉、上半身打赤膊穿和服的褌、血红双眼等。
甚至村民看到他都避之不及。
日本老头年纪大虽大,老归老,但却身强体壮,在剧内被描绘可强奸年轻妇女,力量不输年轻人,且又可不发一语,驾驭把人往死里咬的血盆大口恶犬,令人不寒而栗。
此外,日本老头的住处也被尽其可能地妖魔化。
如剧情发展到钟九与另外一位警察、朴姓村民,三人首次来到老头住处进行调查,可是走了好大一圈才来到乌鸦乱飞的偏僻山沟。刚入庭院一看,脏肮不堪,餐桌碗盘摆放是韩国人少吃的生鸡脚,以及家内收藏的是“变态”春宫册;内室则是有一个诡异的神道教祭坛,与跟踪死者生前到死后所拍的遗照等。
甚至,只要来到此处的外人,不是遭雷劈,就是之后出现幻听、幻觉与恶梦等病状,最终以杀害自己家人,悲剧收场。
随着剧情的开展,谷城村民指称日本老头的「用语」也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非人化了。如剧中的巫师日光,追究小女孩中邪的原因,指出她见了不该见的人、恶鬼才会如此,在旁的钟九也直接了当附和了一句:“是见了日本人吗?”
“日本人不可见,见必有恶事、灾难发生。”
日光又继续说:“那个老头他可不是人,是鬼!”“他可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鬼啊,村内发生连锁杀人事件都与他有关,不阻止他的话,村内两条腿的动物和人全部都会被他害死。”
所以在《哭声》中的日本人不仅是生人不该见的人,他还是集所有邪恶于一身的「恶鬼」。他不再是人,以一种晋级又进击的日本「鬼」子形象,从头到尾出现在《哭声》内。
日本人在钓鱼,这边是要呼应后头「恶魔放饵」的论点。
当然,你也可以笑笑地轻松带过,说:“只是一部电影,别这样严肃吧?”
总之一句话,在韩国人深层心理,坏人、恶鬼还是要由日本人来当吧。
关于善恶的立场,其实也有另一派言论,也就是无名女鬼是真正的恶,而日本人与巫师是在尝试帮助镇上的人们,但对于此类说法的可信度,个人认为说服力较低。
不过,撇开这些推理、信心、决定等等烧脑的讨论,回到故事本身,它是非常凄美悲伤的。
钟久的无奈是,很多时候,拼死努力与坚持也没有用。
他在有限的时间与资讯下,面对极大的心理压力,看着宝贝女儿受尽苦难,滚呀爬着的拼死希望上天能放过他们一家人,然而事与愿违。
他不是挺聪明勇敢的人,在电影前段这一点甚至常常成为笑料,但看到后头,不得不为他的爱与痛而感动,想为他作过的所有努力而给他一个拥抱。
他在片中最后的模样,虚无的气氛,融合了凄美与荒芜,我只能难过地想:一切都可能是虚假,唯有哭声是真的。
从电影的一开始,便开宗明义的告诉观众,这些眼前所见、伸手所触的并非一定百分之百可以相信。毫无温度的女鬼可能是村庄的守护神,只是能力没有大到可以与恶魔抗衡,而有血有肉的人类也可能只是不以恶魔的外表示人。
有时候这些恶不一定有理由,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自己心里的信仰不够坚定时,有可能就会上钩成为了恶的一方。
如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念头、狗急跳墙的私下寻仇、善良传教士的行为转变,都显示了身为人类的脆弱情感及信仰。
但是钟久为了女儿的不顾一切,都曾经让他最接近拯救家人的一线生机,这份对女儿强烈的爱与执着都一度打击了恶魔。
但最后关头的一念之间,让他最终败给了自己的无法彻底明辨是非,空留绝望的哭声持续绕梁,不绝于耳。
《哭声》虽然不是我偏好的主题类型,但是每位演员臻至完美的演技,尤其女儿秀珍的性情大变诠释得毫无缺点。
再者整体剧情的安排与说故事的方式可以说是精雕细琢、鬼斧神工,紧扣主题的首尾呼应,让魔鬼都藏在细节里,稍微仔细回想便能发现导演所铺下的线索与痕迹,却又在最后几分钟翻转了我们心里的定见。
罗泓轸导演非常刻意的混淆误导,虚实之间的怪力乱神,似真似假的扑朔迷离,在善恶、人性与信念的之间的精湛描摹,将我们与剧中角色一起玩弄于股掌之间,留下很多值得细细探讨的发展与自行判断的空间,悬疑神作当之无愧。
其实片中还有许多符号与线索,有很多细节都与「性」有连结。
警察翻找日本人住处时,发现了淫书;
村民讲到某家媳妇发疯前可能曾被日本人强暴;
孝真被附身后的画作有下体流血的图示;孝真曾偷看到爸妈在车里车震等等。
另外,「鸟」的象征意义也让我不解,例如片中第一个命案现场有鸟巢、白烛、死乌鸦,孝真被驱魔时睡的是鸟巢状里,日本人家里也有鸟的书,这部分实在是要烧脑了。
若要往这段再继续深究,也许就如那句经典的话:导演说“我没说过!”
这可能也是韩国恐怖悬疑片一个最大的魔力。
点击在此除了赞叹韩国近几十年来电影业的蓬勃发展之外,也勉励有一天,国产电影也能制作出让外人进一步对宗教文化感兴趣之影片,或许不再是冷笑话重炒,或每年一次炒短线的贺岁片等。
也同样期待国产电影有所进步。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yzl/27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