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别让我走》以女主角凯西作为叙述视角,围绕着以器官捐献为人生使命的克隆人这一特殊群体,刻画了他们从出生到死亡,昙花一现般的生命历程。影片中饱含诗意的镜头语言,辅助修饰展现相关情节,帮助渲染酝酿人物情绪,一幅与人类世界平行的独特生存画卷徐徐展开。与常见的科幻电影不同,这部影片没有绚丽夺目的视觉特效,也没有新奇震撼的冲突设计,整体节奏较为平和缓慢,英式田园风光的画面背景运用颇具自然主义色彩。然而,在其静谧淡然的漫流之下,涌动的是技术之辩;在其诗意背后,构筑的是生命之思。
宗白华先生认为“形”“景”“情”是艺术的三层结构,本文由这三层结构出发,探析影片在这三个层面的诗意传达。形的诗意《别让我走》中的多处画面留白虚实相间,用余味渲染意境,用抽离还原本真,让人物的悲欢离合以澄澈的方式表露,使得观者自然而然地体悟到影片的神韵。宗白华指出“美的形式的组织使一片自然或人生景象自成一独立的有机体,自构一世界”。在《别让我走》中,导演多处运用了长焦镜头拍摄全景,运用远近布局设置,使得画面人物与周边环境自成一种悠远悲寂的意境。
影片接近尾声处,已成为看护员的凯西与汤米、露丝重聚,他们一同前往海边看一艘搁浅的破船,三人来到海边站立于摇曳的麦浪间。见到破船的汤米欣喜地朝船上奔去,在这一场景中,画面配乐接近于无,我们只能看到汤米从画面的底端奔向画面中部的破船,画面的下半部分是汤米的行进轨迹,画面的上半部分则是广袤的天空和无际的蓝海。远处是海天相接,近处是长串脚印,运动的只有奋力前进的汤米的背影和他留下的脚印,海面上没有波涛汹涌,天空中没有雁群飞过,天空与海面氤氲着朦胧之感。在这虚无寂静的场景中,我们不知道汤米奔跑时是兴奋的还是痛苦的,毕竟他已经经历了两次捐献手术,导演并没有着墨于汤米奔跑过程中心理的细微变化,而是将具象化为抽象。
所谓大音希声,在这个汤米的背影无声前进的场景里,既延伸了克隆人对外部世界可能性的幻想,也压缩了克隆人与宿命悲剧的搏斗空间。一远一近,对照的是现存有界的克隆人生和无际也无望触碰的原生环境,一动一静,凸显的是克隆人精神世界始终闪烁着未曾熄灭的微弱星火。影片中不止有这一处构图留白手法的运用。在影片末尾,汤米和凯西拜访夫人后确认了传言为假之后,凯西医院的归路,汽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原野和无尽延长的道路上,由近及远,即使还没有拍摄到凯西和汤米的面部特写,愈行愈远的汽车再次与广阔无垠的天地形成对比,我们仍然能感受到人物心境此刻的万分低落与极致失望。
在这人物与背景浑然相融的画面中,影片主题的传达可谓是气韵自生。与其说长路漫漫,不如说他们在驶向既定的惨淡结局,在预示着无限变幻的天地之中,受控的克隆人和他们被规划好的一生显得无比讽刺。中途,凯西下车在道路中间紧紧拥抱着崩溃大哭的汤米,不论是汤米的哭喊还是凯西的拥抱,在整幅画面的布局中都只占了小部分,而长焦镜头的使用让人物的动作在大环境的衬托下显得幅度极小,人物的无力渺小之感便在这虚幻的背景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光影运用同样可以净化画面表达,露丝来到房间揭穿凯西一直掩饰的性冲动秘密,直击中凯西最深的痛处,此时画面只留下了两人黑色的侧面剪影,唯一光亮的地方是凯西面颊上的泪痕,对画面其他部分的暗调处理,让画面更加纯粹干净。
光影的设计让凯西此时复杂涌动的痛苦挣扎情绪更加凸显,主体的情绪深嵌入这道泪痕,观众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凯西此时此刻的心理中。该部影片对无关元素的摒弃,正能达到将观者主动纳入影片世界的效果。景的诗意色彩的隐喻影片整体色调饱和度并不高,鲜亮的色彩少有出现。不论是自然环境中枯草、麦浪和沙地带有的黄色和棕色,还是海尔舍姆里深棕色的建筑内饰,都体现了整部影片内敛沉静的风格基调。绿色在影片中的使用值得我们注意,绿色常和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相联系,它是萌芽希望的象征,是万物复苏的指引。但欧洲国家也常常将绿色指向恶魔,毒药也与绿色密切相关,例如,《哈利·波特》中的人物使用阿瓦达索命魔法时,魔杖射出的光便是绿色的。在这个意义层面上,绿色的指向实际上是神秘且丰富的。例如,影片中在得知确认情侣之间是真爱便能延缓捐献时间的传言后,汤米和凯西在森林里散步时探讨了这个传言。
汤米努力地向凯西寻求肯定,他认为既然有传言存在,便有一线希望足以推迟捐献,然而,凯西并不是非常认可这一观点。两人的对话在绿意盎然的森林里展开,这是影片中为数不多有较为明亮的颜色出现的场景,大片茂密的植物将两人包围,阳光在绿色植物的间隙中时隐时现。绿色,既是活力的代表,也是死亡的影射。在对传言真假难辨的探讨中,我们看到了克隆人这一特殊群体人生历程转机的可能,但结束对话后,只留汤米一人在原地,镜头仰拍了天空中的树影,此时枝叶的绿色并不明显,更多地呈现为黑绿色,这实际上便为后半部分夫人确认传言为假作了铺垫,暗示希望破灭的结局。物的象征宗白华认为,艺术的描摹不是机械的摄影,乃系以象征方式提示人生情景的普遍性。除运用色彩隐喻外,影片中空镜的运用也能够让观者在知觉和感觉的交融中体会其中的寓意。
苏联的爱森斯坦认为,镜头的组接排列能够创造出全新的意义,画面的连接得到的不是二者之和,而是“二者之积”。影片中,当凯西打算申请成为看护员后,紧接着的中近景镜头是一件单薄的衣服悬挂在细绳上,旷野上的风吹得它几乎与地面平行。随后镜头拉远,让观众看到全景,晾衣绳上仅有这么一件衣服在旷野中飘荡,这一组连续空镜头的运用实际上是对凯西、汤米和露丝三人关系走向的隐喻。三位从出生开始便相伴的朋友,在经历了露丝寻找原型失败等一系列事情后,三人的隔阂和误会渐生,凯西选择先行离开。独自飘零的衣裙在风中摇摆承接露西申请的镜头,正喻示着三人终将孤身一人走向捐献而后死亡的命运,簌簌凉风吹起的是一件单衣,分离的却是三个惨淡的灵魂。
前文提到的破船同样也是一种隐喻,船是冒险者的所有物,航行的方向是总是美好的希冀和愿景,但这艘让三人感到新奇和喜悦的船却是破败的。这正和人物所处的境遇相互映射,彼时汤米和露丝是带着残缺不全的躯体见到了这艘搭载着渴望与想象的弃船,代表了希望是终究会灰飞烟灭。三人和弃船的相遇,隐含的寓意是无法摆脱的悲剧命运。
宗白华认为,悲剧能够重新估定人生价值,能够肯定超越平凡人生的价值。“Neverletmego”吟唱的是克隆人群体对主体价值留存的坚持,传达的是克隆人群体对独立意识的主动寻求,在这首悲欢交织的歌曲中我们感受到了更深一层的力量。影片《别让我走》在这里为未来社会的“忒修斯之船”悖论给予了一种充满想象的解答——身体的再组接是能够生成另一个独立精神体的,并且这个独立精神体的灵魂具有真善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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