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妈的正义！”
女高中生韩宫菊和全华玉，是一场集体性侵事件的两名受害者。
全华玉后来因怀孕自杀身亡，而韩宫菊则需要一直背负着社会恐怖的身体和心理的种种压力。
韩宫菊父亲这句怒吼，似乎道出了性暴力受害者一辈子躲不过的苦楚。
基本上以社会事件为题材的电影，本身已弥漫着一种哀伤。
韩国电影《韩公主》讲述发生在一名高中女生身上的沉重阴霾。
影片主要篇幅描写一个病态、无用的社会与家庭是如何侵蚀掉被害少女重新生活的最后一丝希望。
父母离异，她与油漆工父亲同住，但父亲却常不在家。
17岁女高中生，本该是青春洋溢，开心享受校园生活的年纪。
这美好的人生，却因一场性侵事件全变了调。
韩宫菊和同学全华玉，被她自己的男朋友东允和他的朋友轮暴。
而整件事情，直到最后华玉的自杀，才被揭露出来。
被性侵之后报警，警察却一口咬定是她们“爱玩、不检点”造成的。
受害人竟成了施害者！
她被迫转校，但昔日的恶梦还是如影随形。
17岁正是处在一个心思最细腻、情绪最多愁善感的阶段。
也是最容易受成年人的言行举止所挑动。
试问一个小女孩能有多强的反扑力道？
各种舆论压力相继来袭、好友自杀、双亲健在却不得依靠。
无人在其背后相挺，肇事者还仗着社会地位想息事宁人。
“别人道歉即可，我却无地自容”的自我独白，就能感受到宫菊有多么悲伤。
进行指认时，警察将一长排的年轻男孩带到宫菊跟前，在没有任何隔离措施的情况下，以轻率的口吻询问：“这个人有吗？”、“他有插入吗？”
“其他人都没有遇到这种状况，怎么偏偏就是你被侵犯呢？”
宫菊和华玉因为情绪不稳定，而有言行不一的状况，也会遭到警察不耐的质疑：
“你的说法跟其他的被害者不同，到底谁是对的啊！”
数位警察在私自的社交场所直接公开讨论被害者的真实身份，并且说出“太麻烦了、真是密阳的耻辱、密阳的水都被弄脏了”诸如此类的话。
讽刺的是，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话语，贯穿在电影的每一个角落里。
少女们诉诸司法，却发现整个司法系统从调查至审判，都隐约地把矛头指向自己。
“自我管理出了差错、自爱的女孩是不会轻易赴约异性的……”
甚至，她们最不愿看到与承认的是，在许多人眼中，以遭遇性暴力为耻，他们已经是“不洁之人”。
而“不洁之人”是没有资格要求大众提供更多的谅解与支持的。
韩国媒体MBC在比较被害者与加害者事后的待遇之后，也忍不住发出喟叹：南韩真是性侵者的天堂啊！
性暴力发生后，最需要被关心的受害者，反而孤立无援。
宫菊父亲平日酗酒，对处理事件无能为力，甚至为了和解金和加害者父母妥协出卖她；
母亲怕被他牵连也离她而去；
只有学校的李老师愿意为他挺身而出，帮助她在官司上的事。
反而加害人之一的东允，来自一个有钱有权的家庭，逍遥法外！
宫菊的父亲不断为他关说，替他道歉、一直要求和解，和宫菊的孤立无援形成强烈的对比。
宫菊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安静地在脑海中想着音乐的话，眼前的一切瞬间都会变成音符。然后歌声开始响起，呼吸声、脚步声、风的声音，就连拆迁的噪音，都像是说“没关系、没关系”。那时孤独、悲伤、恐惧都暂时忘记了。对我来说歌曲好像宗教一样，可是，虽然能给我力量，但不会在现实中出现！
受害者当然不能自己选择，但这样痛苦的经验，却必须跟着她一辈子。
不公平，但也无能为力。
整起事件在进入司法阶段后，像“该不会是肚子被搞大了吧”、“婊子”这类闲言闲语时刻在她耳边浮现。
在影片中充斥着不少这样的残酷戏码。
我说服自己那只是电影拍摄而已，试图避免投入对受害女性的不忍，扰乱看电影本身的娱乐性。
就好像胸口被人打了一拳般的苦闷，那种感觉一直在看完电影的几天都未散去。
虽然事后才知道，这是导演李铢真根据发生在年韩国密阳的校园群体性暴力事件改编拍摄而成。
影片前半段铺陈的真实感，用平淡写实对比现实残酷是这类电影常用方法。
剥除主角伤痛记忆的层层结痂，还原事件全貌，逼视残忍真相。
在这个形同剥洋葱的剧本结构里，悲剧跌跌撞撞地开始走来。
女主看似朝着正途逃出阴霾，内心无法摆脱的黑暗却是如影随形。
随着剧情演进，导演适时地插入过往片段，一点一滴揭开那段宫菊极欲避开的伤痛。
但他并非只是适度将往事穿插进来，而是借由当下宫菊的某些与过往行为相呼应的动作
勾出往事片段，现在与过往形成某种映照关系。
随着一幕幕穿插的诡谲暗示。
过去发生的人事物，竟在欲脱胎换骨建立的新生活中，逐渐铺天盖地而来，并留下不安的压抑感。
直到最后几个锥心刺骨的镜头乍现，以宫菊为主视角的事实陈述，顿时让气氛凝结，更瓦解了任何主角翻身的可能。
我觉得本片最好的部分在结局。
女主角学游泳是在必要的时候多一种选择，好比迈克尔·哈内克《白丝带》里面的男孩，走在桥栏杆想测试上帝是否遗忘了自己。
这些崩溃场景或是唯美落泪，更能巧妙呈现面对折磨时的心境。
《韩公主》的叙述方法是双条线同时进行。
一条是现在新学校的生活，另一条是过去学校发生的事情。
相互交叉的二条线使得剧情相当紧凑，而且两条线相互呼应。
电影也采用大量蒙太奇手法。
过去式与现在是参杂，但没有明确的过场或者暗示告诉你现在你看到的是“过去”还是“现在”。
画面在宫菊被侵害前与转学后之间切换，慢慢带出她的遭遇。
一个被性侵的女孩，学校快速帮她转学，美其名曰帮助实为丢掉麻烦。
当我们看到主角在新学校生活越过越好。
但另一方面在过去学校却越来越陷入泥沼，更有种复杂与苦闷的心情。
这样的情绪不断堆积，直到她在新学校交到的第一个新朋友，到新朋友家过夜。
宫菊隐瞒过去遭遇开始新的学生生活。
却因为同学欣赏她的音乐才华，上传她的表演影片，引来希望她撤告和解书的家长，飞扑而来的是自私与恶意。
做错事的孩子是宝贝，受摧残的女孩却是他们眼中必除的垃圾。
这时电影突然将宫菊过去的事件揭露出来，观众期待的心一下子从最高峰跌落谷底。
这样的剧情安排即便二刷也还是会感到相当难过和揪心，仿佛自己也随着主角一样跌落到人生的谷底。
与韩国同题材的《素媛》、《蚯蚓》相比，
《韩公主》开篇看来的确较冗长，一个秘密铺足大半部分才被揭露，不如纪实题材类电影的一气呵成。
影片前半段导演以内敛的叙事手法、性侵及暴力场面以较隐讳的方式呈现
加上整部影片充满青春、水、友情、阿卡贝拉清唱的配乐等轻盈元素。
可是，后半段真相揭开后，拍出来却极具震撼力，即使观看前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一大惊。
而故事亦解释了前段暗藏的不少伏线，铺排颇妙。
结局更是令人唏嘘，影片结尾确实为电影加了不少分数。
意外的是，男性导演兼编剧的李铢真写一个这么复杂的女性心事竟笔触细腻，一段女性情谊竟成了窝心所在。
女主千玗嬉真挚动人的绝赞演出，也让电影的可观性倍数增加。
她的长相绝不算很出众，甚至有点普通。
但正因为她接近平凡，让观众更能融入剧中的女孩可悲的遭遇。
由她的表情与细微动作感受到少女痛苦的矛盾与希望再次被压垮的绝望感。
电影以时空交错形式去描述女主角的心路历程，再加上她与周围人的感情关系。
故事看来确是有点复杂，以此手法来铺排剧情，剧情上确有一定追看性。
两个时空之间的剪接非常流畅。
也令两个一悲一喜的时空，看来感觉更圆满，淡化到那份悲情色彩。
片中也有不少意象、暗喻等伏线。
在这种手法下也能连环呼应，突显导演的用意。
就算他们受到惩罚，受伤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影片到了后半段，画风突转，效果格外震撼。
虽然，观众老早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事，但也绝对想不到事情的严重性竟会发展至此。
而电影以冷静旁观的手法来拍，即使最重要的场面只以阴暗画面交代，让人不忍直视。
女主的表情在镜头前景虚晃，施暴者的影子在后景墙上摆动……
镜头里即使没流一滴血、影像也无刻意渲染。
这无形的压力、于内心深处洒盐、扭曲人性善恶的感觉。
但当惨剧发生后，观众自然知道女主何以要“转校”，却想不到她为何要“被转校”！
故事延伸下去，昔日的恶梦竟追到现实来，那种无处宣泄的沉重与无奈，在影片后半段愈见压抑，久久难以忘怀。
留在大桥旁的行李箱，是宫菊略带愤恨融合更多不解的问句：
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逃的人是我？
宫菊刚转学时，无法相信任何人，内心虽然对一切很害怕。
她将自己武装起来，对周围的人和事非常冷漠。
即使加害者被判刑了，受害者心里的那道阴影，依旧挥之不去。
明明花很多时间才走出这样的人生阴影，却又快速坠落回深渊。
而宫菊最后的选择，所有人看了都于心不忍。
公主，你为什么那么努力学游泳呢？我怕想重新开始，因为我可能会改变想法。
无论多少次看到这段对白，都会让我感到很压抑。
原来是我们把她推下水的，原来她曾经那么努力想要在这社会上活下去，是我们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在观影过程中，聆听宫菊美妙的音色，无疑是观众能与她一起获得片刻纾解的时候。
当被沉重氛围压得喘不过气，就是盼望能借着《ALittleSmile》的歌声宣泄出内心的渴望。
可惜天不由人，面临殒落的少女，迫切希冀能有崭新的一页。
但无形的手却又将她拉回了地狱。
最后是否跃入水中，也早已不重要了。
我印象较为深刻的一个画面是宫菊及她转校后所结识的好友恩熙两人透过铁网争辩的那场戏。
宫菊为了逃避恩熙的一再追问，穿越一处网墙，将门上锁，把她隔在网墙的另一边。
但当她要离去时，恩熙却告诉她，她所走的方向并没有出口。
迫于无奈，她只好在恩熙的带领下，隔着网墙。
随着恩熙的脚步，从另一处离开她自己所设下的牢笼里。
也是在这个事件之后，恩熙及宫菊的友情升温。
一切看似即将好转，但那个看似逃往活路的出口，终究只是个海市蜃楼。
透过这样细节的描绘，各种作呕面所构成的病态社会，巨细靡遗彻底现形。
不但揭露青少年在同侪压力下失序的连锁暴力。
更批判了学校、家庭、社会等所汇聚而成的恐怖牵连，以及冷漠伪善的成人体制。
像是司法无力、青少年间的同侪问题、学校做事踢人球的态度、或者是怪兽家长间的丑态等
在一个无知少女受到伤害后，牵引出许多不为人知，却易被大众视为理所当然的问题。
或许整部电影最后结尾想呈现的，就是宫菊爸爸说的“去你妈的正义”。
如果制度和人的想法不改变，此类悲剧只会持续上演……
所以《韩公主》让人真正不安的，不是剧情的铺陈、不是高超的叙事所带来的紧张氛围、不是角色刻画得深刻……
而是它太真实了，以最裸露的方式让观众看见人性最不堪的一面。
若角色互换，试问，我们是否比电影里那些我们唾骂的角色更善良？
宫菊在面对家人、好友、师长全都背弃她的无助局面，最终选择自一座高架桥跳水自杀。
影片最后，她在江面留下一抹雾白水花沉进水里，但不一会儿她又浮出水面，朝无边的江面游去，向未知的未来游去。
她的好友华玉正是跳河而死，而宫菊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
但不同的是，宫菊借着这一跃，不仅死了一次，也将身体洗净，获得重新的契机。
镜头最后缓缓上移，粼粼波光的湖面占满整个画面，不知从何而来的群众欢呼声呐喊着“宫菊”的名字，像是喝采、又像在打气。
导演不直接交待她到底是死是活、未来将何去何从。
这为观众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
毕竟“人性”如此一大问哉，妄想在分钟片长里找到完美答案。
不如留下悬念，让观众自行在真实的人生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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