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贾樟柯的《小武》片中药行老板曾说道:“旧的拆了,新的在哪里?”这个问题似乎在《二十四城记》中有了标准答案。
《二十四城记》是一部半纪录片、半伪纪录片的电影,前段访问真实的关厂工人,后段的受访者却开始由职业演员饰演。
当真实生活中的小人物开始噤声,只剩摆拍的凝视,从纪录片作为出发点,却意外发展成伪纪录的电影。
电影在一开头就引兵工厂长官的致词:“这不是真的结束,而是阵地转移。”即将成为灰烬的成发集团厂(又名国营新都机械厂),它过去是以前沈阳造飞机零组件兵工厂的前身,而在年将成为四川成都新一批的高级住宅区《二十四城》。
在这部电影中的官方叙述中,兵工业厂区可以迁去新地“再创辉煌”,国营的房产建设公司可以起高楼,好一个“二十四城芙蓉花,锦官自昔称繁花”。
基本上,这次在贾樟柯电影中许多无论厂里干部或土地开发商,都对此一拆迁保持着一个乐观其成的态度,当中似乎没有人有强烈的控诉。
在这部电影所描述国有财产的转换过程中,虽然飞沙走石,但既无人伤亡,也没有造成损失,那为什么贾樟柯还要拍这部《二十四城记》?而且是以纪录片的形式、剧情片的组成内容拍摄。
贾樟柯说:这世界有什么是铁打不变的呢?
贾樟柯曾几次在访谈中提到,拍摄《二十四城记》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引发动机之一是卢米埃兄弟在年拍的《工厂的大门》,该片纪录法国雷诺汽车工人某天下班离厂的场景,虽是定点拍摄、时间甚短的纪录影片,却在电影史上成为意义非凡的一部,因为它是第一部拍摄工人的电影。
在《二十四城记》中,贾樟柯用了许多次工人们从成发集团厂区的大门进进出出的镜头,显然是有对此片致敬之意。
而且更具现实性的象征意味的是,电影中所描述的这间工厂在不久后将拆掉或成为古迹,工人步出该厂区的庞大身影将成绝响。
《二十四城记》中的两种真实
我国改革开放前后所产生的几个问题核心,不脱工业化往都市化、集体主义往个人主义、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往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这几大路线的转换议题。
而国营事业的转型,尤其是国营工厂的存废,更是焦点所在。
贾樟柯拍《二十四城记》即是处理这个大脉络之下问题复杂性的呈现。
这部片在今天看,除了某些访谈镜头不够、没有如《海上传奇》精致、没有设计好的打光和走位、某些看似机动随意、粗糙的拍摄,或许让再看到一部如《三峡好人》魔幻写实的观众们失望,但我认为贾樟柯的《二十四城记》是一部在剪接室里才完成的大师之作。
贾樟柯原本宣称还要再剪出一部关于飞机工厂工人的纪录片,最后却没有完成。可能是因为在剪接室中才思考出这个把散乱的日常访谈,组织成一种惊人的电影形式。
《二十四城记》无疑超越了使用通俗易懂暗喻的《三峡好人》,超越之处在于贾樟柯平衡了自己乃至于中国第六代导演擅长的“新中国乡愁式感伤”,并在煽情感性与理性结构中找到平衡。
而这,仅仅还是使用纪录片的写实手法。
《二十四城记》中的伪纪录片访谈占了本片大半篇幅,在镜头构图和摆放上明显和前段的真正纪录片段落有区别。
但有趣的是,更真实的段落却比较没那么煽情。
当真实人物和街景渐渐被超现实主义化地放置在演员强大表演之侧,演技表达的却是另外一个透过口述访谈,得到的真实故事。
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掰的,但重点是重演发生的现场是真的存在和即将消逝的厂区。
说到即将消失,这点跟《三峡好人》的感伤雷同,而影片的四段式形式是讨喜而易懂的,精致但称不上惊人;或许《二十四城记》的结构不够明显,但在标语、歌曲、城市空间慢慢的递嬗之间,穿插由真入假的访谈,镜头的质感慢慢变得精致、超现实却极端感伤。
在这些空镜头的旅程中,剪辑占据了绝对重要的位置,拆厂过程开始渗入前段用来穿插访谈的日常生活,衰颓、和参与衰颓过程的拆房工人,暗喻着中国发展主义必经的半衰历程。
而访谈的故事被这镜头下了注脚,又或者相反?
在还看得见的、快看不见的、已经不可能看见的,在浮夸的电影语言中,媒材、受访者、乡愿的情怀达到平衡,像是《三峡好人》结尾走在钢索的人,从没有未来的汾阳出师便一路直行在钢索上,有时也徘徊,因为在这个往前也不知道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的大中国,若回首来处是便是地狱,却也没人保证前方不是。
故事里的“他”还不知道要去哪里。
《铁西区三部曲》的介入
不过,贾樟柯并非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早在5年前就有王兵导演的《铁西区三部曲》。
王兵这部纪录片之问世,可以说是为中国旧厂区首开记录先声,并且在年国际电影节上广受注目——获得法国马赛与日本山形两个纪录片影展的最佳纪录片奖。
长达九小时的纪录片分为三个部分:《工厂》、《艳粉街》和《铁路》,王兵从年开始用DV记录了东北沈阳重工业厂区衰落过程,一直拍摄到正式拆迁时间耗时4年时间。
整部片呈现了极多的工厂细节,包括了建立于年伪满政府的日俄设施地景,厂区最具代表性的冶炼厂的现实状况,以及炼钢的生产流程,而工人在厂区的劳动模式与在棚户区的生活方式的种种细节被刻划得最为详尽,其中又以炼钢厂在新世纪之初因为营运亏损而裁员和拆迁的废墟景象最为撼动人心。
贾樟柯在《二十四城记》中选择“厂”到“二十四城”的转变这个题材来处理,以作为产业的结构转型的隐喻,这起了与《铁西区第一部分:工厂》的对话作用,也发展出两者的同与异。
而这其中关键的差异在于贾樟柯比王兵的纪录片少了对厂区空间的描述,多了对改革开放的揭示。
其一,在工厂方面,《二十四城记》的成发集团兵工厂原先也是从东北沈阳前线迁来三线的成都,从东北拉到了大后方西南,而最终兵工厂拆除并且改建为“二十四城”此一事例,似乎表现出了关于工业文明最后撤退点的弃守。
在主题上,贾樟柯和王兵的纪录片除了共享了工厂拆迁此一主题之外,贾樟柯的影片还鲜明地呈现出工业厂区如何更彻底地被重新纳入市场的腐朽现象;
其次,在拆后废墟的意象方面,工业区的生活空间一一被拆除或改换成别的用途,其实这个主题在贾樟柯年的《小武》中已经处理过,也就是小武与歌女胡梅梅两人游荡在半废弃的红灯区街桥段。即将灰飞烟灭的生活空间一向是贾樟柯电影里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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