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日暮》(豆瓣词条:《恋爱教程》)是年中国(广州)国际纪录片节金红棉优秀纪录长片荣誉得主。
数十载间,乔拉一直努力满足周围人对她的期待。她是六个孩子的妈妈,也是长期遭受丈夫家暴的妻子。69岁的她用精致的妆容、华丽的衣着掩饰不堪的过往,假装她的生活不曾千疮百孔。她经常和好姐妹们外出游玩,在老年人舞蹈俱乐部里翩翩起舞。她热爱音乐,聘请声乐老师教自己唱歌,歌词里谱写着她梦寐以求却不曾有过的爱情。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沃特克——一个把她当作女神一样的男人。他幽默、体贴、充满耐心,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悸动。经已步入暮年之际,乔拉还能打开心扉,拥抱生命中的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真正的爱情吗?
来自波兰北部不知名小城镇的一位普通女性,在镜头前勇敢地摊开自己的人生,让全世界看见——人至暮年,如何还能打碎陈旧的戒律、冲破世俗的枷锁,追寻自我。
GZDOC采访了主创团队,分享每个镜头背后的故事。
GZDOC:请谈谈这个拍摄项目是如何开始的?
卡萨伊:故事始于4年前。当时戈利斯在拍摄当地一个老年人舞蹈俱乐部,想拍一部关于这个俱乐部的片子。当时我是一名摄影师,跟戈利斯也是多年的好朋友。戈利斯邀请我加入了拍摄。于是我们每周都去那里待上几个小时,拍各种不同的老人。
但很快我们发现,整个俱乐部里乔拉是最与众不同的人。我们开始转变想法,想拍一部关于乔拉的纪录片。
后来我们带着这个项目参加了波兰的一个纪录片工作坊,在那里认识了制片人安娜。
安娜:我在看素材的时候完全被乔拉迷住了,特别想加入这个项目,继续跟拍她。对于影片究竟要讲一个什么故事,当时我们都还没有定数,但我们隐约感到有一条引线牵着剧情在走。后来随着拍摄的深入,关于家暴、关于追求爱的议题才逐渐浮出水面。
GZDOC:这是你们第一次正式的纪录片创作,参加工作坊是不是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戈利斯:对,我们后来还陆续参加了三个工作坊。这些工作坊非常棒,极大地助益了影片的剪辑和后期。我觉得参加这些工作坊堪比在电影学院上了几年学,因为当时任务非常紧张,有大量的知识要吸收,要接触很多人,大家碰撞出的各种想法会改变你的创作思路。
安娜:这也对创作者本人提出了要求,认清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么。大量相左的观点和创意可以支持你的创作,同样也可以搅乱你的思绪。哪些观点值得听取和采纳,要由你自己做主。
GZDOC:影片的制作有没有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呢?
戈利斯:在发行上影响很大。影片在年11月首播,正好赶上了新冠疫情的爆发,所以我们无法参加任何线下节展。本来影片要在波兰影院上映的,结果影院都关门了。如今这部片子已经上线HBO,意味着我们不可能再上影院了。不过神奇的是,波兰有一个月忽然开放了影院,于是我们幸运地拥有了一个正常的波兰首映式。
那真是个美妙的时刻,我们得到了非常好的反馈,也在节展上获了两个奖(MILLENNIUMDOCSAGAINSTGRAVITY,波兰本土最大的纪录片节。《爱在日暮》在第十七届节展上获了两个奖项。)
GZDOC:听说你们总共拍摄了大概多个小时的素材,最后成片只用了不到0.5%。对于被舍弃的素材和其他的创作可能性,是否有遗憾呢?
戈利斯:其实我对片中人物的感情真的很深,直至今天依然如此,尤其是乔拉的好姐妹们——我永远拍不够,她们太有意思了。
但剪辑是一个精雕细琢的过程,画面、人物、叙事、节奏的平衡性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导致有很多有趣的场景不得不被放弃。或许将来我会考虑把乔拉朋友的桥段单独剪出一版花絮,以弥补我的遗憾。
安娜:是的。乔拉是个社交达人,每天都跟各种有意思的人见面,所以我们的素材量相当庞大,有很多种故事建构的可能。其实我也是乔拉姐妹们的忠实粉丝,她们身上彰显的女性力量是那么强大,充满活力的心态完全不被年龄的增长所消磨。只是我们认为成片用到的素材已经足够讲完这个故事了。
GZDOC:这部影片的摄影非常精致,人物也很自然,有时候甚至有种在看虚构电影的感觉。你们是如何在确保摄影专业性的同时,不影响到拍摄对象的自然表现的呢?
安娜:达到现在的画面效果是经历了一个漫长、复杂的过程的。最开始跟拍乔拉的时候,我们几乎一刻不停地在拍,以为这样就能捕捉到真实。但是后来我们发现这样拍到的素材几乎用不了。慢慢地,我们开始改变工作模式,在拍摄前先准备大致的脚本,更有目的性地去拍摄。一个有趣的发现是,当我们知道自己想拍什么、想要怎样的效果之后,镜头的设计感变强了,但拍到的东西看起来却更有真实的味道。
卡萨伊:在有些场景里,我们会提前设置2-3个机位,但是当拍摄开始以后,我们就不去干涉了。比如乔拉和沃特克在餐厅约会的场景,我们只在餐厅里放了一个固定机位,另外两台相机都在餐厅玻璃墙外面,这样她们就不会觉得受到干扰,可以表现得很自然。
戈利斯:但我们并不是每个镜头都精心设计的,很多情况下我们还是只有一台相机,跟随人物的移动和场景的变换随机应变,跟着摄影本身的韵律走。
比如影片最后一个场景,医院陪伴乔拉,静静地伏在乔拉手边睡着了。这完全是一个临时状况,而且当时我们就在病房里,跟他们挨得非常近。但当时已经是拍摄收尾阶段了,他们已然太熟悉我们的存在,以至于压根就不在乎镜头了。
卡萨伊:对,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对一个纪录片导演来说,最好的体验莫过于感受着现实正在你眼前流动,它本身是那么饱含深情、那么深刻,而你只是一个观察者,只需要拿着相机找到一个好的位置把它记录下来即可。
安娜:是的,这对纪录片导演来说是一个巨大惊喜。很多时候,当你得知一件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完了,你就会很懊恼“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所以能够在场是一种幸运。但这不只是巧合的问题,它同样需要长期的经验积累,帮助你预判什么时候应该在哪里。纪录片总是经验与运气的结合不是吗?
GZDOC:粉色的主色调贯穿全片,在海报中也得到高度的强调。为什么想用粉色来代表这部影片?
安娜:往深了讲,粉色是一种性别角色的象征,或者说是人们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乔拉是个很有女人味的人,而且她还很信奉这种对于女性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打扮、穿什么衣服之类的传统想法。但有意思的是,她最终又从这些自己划定的条条框框里解放了出来。所以我觉得粉色在这部影片里也有一点反讽的味道。
GZDOC:影片最后乔拉搬去和沃特克同居了。她挣扎了很久,最后做出了这个决定。拍摄过程是否支持她做出了这个决定呢?
戈利斯:是的,我认为拍摄的过程一定给了她更多勇气。我们一直鼓励乔拉迈出新的步伐,但是从来没有强迫她做任何决定。和沃特克接触是她的决定,搬去和沃特克同居是她的决定,上音乐课也是她的决定,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安娜:甚至在乔拉去意大利的时候,我猜想我们的存在也给了乔拉安全感,因为她知道丈夫可能会羞辱她、跟她吵架,但是在镜头面前绝对不敢打她。所以有时候我们就像她的贴身保镖一样。能支援她也是我们的心愿,我很确信镜头赋予了乔拉力量。
GZDOC:在纪录片创作之余,戈利斯还活跃于当代艺术领域,而卡萨伊则有尝试实验电影创作。你们对另一种媒介和艺术形式的探索是否影响了纪录片的创作思维?是否体会到了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的关联?
戈利斯:是的,我也是一名当代艺术家。虽然我做了很多不同的项目,但其中最启发我的总是纪录片以及生活本身。我做的项目常常涉及到与他人长时间的相处,观察他们的生活,或者观察现实本身。
另外,我写了一本有关纪实诗的书,最近还做了纪实音乐,想看看除了影像之外,纪实艺术还存在哪些不同的表达方式。我不确定我的职业是否影响了《爱在日暮》的创作,因为在创作时我试图抛开自己的背景,让它尽可能成为一部干净、纯粹的纪录片——我钟爱纯粹的纪录影像本身,它不需要任何实验性手法的介入。我只想看到真实的生活、亲密的关系,只想真正地靠近拍摄对象。
卡萨伊:在过去的10年里我投身于教育,为业余爱好者举办了很多工作坊,教授纪录片、影像制作;我还一度与监狱里的年轻人一起制作了音乐视频、嘻哈项目。这10年里,我和各种不同的人有过短期合作,这让我在和不同类型的人共事时相对比较自在,尤其是懂得了怎么跟那些性格不那么开放的人密切合作,打开他们的心,这对纪录片而言是相当重要的技能。
关于不同艺术形式的联系,我认为不论运用何种媒介,首先要确保故事本身是普世的——这正是我认为《爱在日暮》做得很成功的一点。主角在奋力挣脱邪恶的丈夫设下的枷锁,为自己的人生而战,为爱而战。
GZDOC:最后,可以分享一下在GZDOC获得金红棉优秀纪录长片的感受吗?
安娜:在GZDOC获奖对我来说可能是最大的惊喜,因为我们试图讲述的是一个来自波兰北部小城镇的女性的故事,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连这个地方都闻所未闻。然而,她的故事却引起了文化背景截然不同的人的共鸣。在我回答完你的问题后,我确信你们理解了我们想要在影片中表达的一切。得知你们也喜欢它、为它动容,我想这才是这部纪录片的巨大成功。
采访:陈岱珊
原标题:《69岁,开始我炽热的青春与爱恋丨专访《爱在日暮》主创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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